
她是香港工程師學會50年來首位女會長, 現任奧雅納(Arup)集團信託基金董事會成員、奧雅納院士及董事,並剛獲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授予「傑出女性大獎」。這位工程女翹楚,遠大的事業沒甚麼起跑線,只有一個謙卑的起點。「我少時讀書很平庸,從不覺自己才能出眾。一路以來就是靠自己點點滴滴盡力做,嘗試把每件事情做好。」
事業路上擔當多重角色,集土木及結構工程師、人道救援者、管理人、創新推手於一身。曾策劃眾多大型工程,為數據中心和國際機場等項目的重心人物;也到過阿富汗、埃塞俄比亞、南亞海嘯災區當志願工作者。從工程到救援,遇過種種意想不到的難題,她始終以一套平實而堅定的法則逐一破解。「工程師就是問題解決師,遇難題沒甚麼好怕,只要吸一口氣,沉著思考應對,堅持到底就能找到解方。」今回帶你走進她的工程人生,看看這位神奇女俠如何以平凡成就不凡。

「在阿富汗,第一次聽見槍聲,心裡有點慌,但後來聽多了便習慣,不覺甚麼。」沒想到眼前這位舉止溫文、愛跳芭蕾舞的女工程師,竟有一顆如此激昂心志,義無反顧跳出舒適圈,走進戰亂連年的國度,幹些非同尋常的事。2003年,她拿了1年無薪假,加入無國界醫生當志願者,到阿富汗和埃塞俄比亞等地從事人道救援工作。「其時阿富汗局勢稍為平靜,只當地軍閥不時爆發衝突,初時會擔心安危,但日子久了便慢慢適應過來。」
開荒掘井的領悟
走在中亞偏遠山區,要放下工程管理人身分,換上一個特別的職銜─「後勤師」(logistician)。「凡醫生護士不做的工作,包括運糧、儲藥、找水源、供電、處理廢物,以至搭建廁所、儲物室、地下避難處,皆由我們包辦。」

在當地「開荒」,日常工作沒冷氣房也沒電腦圖則,策劃後勤工程全憑經驗臨場應變、就地取材。「有次尋找水源,雖知遠方有水井,但因位置並非於指定安全路段,可能會有地雷,只好再想辦法;也試過問當地人借來工具在附近鑽探,但都無功而返;之後幾經探尋,物色了一位嚮導,帶路至一處有地下水的地方,再進行人手掘井。」隨著井道愈掘愈深,為防地下空氣不足,她靈機一動,拿一塊藍白帆布捲成管子,再加一把風扇,把空氣吹進井道,最終掘了廿多米深才找到水源。「當地工作困難往往超乎預期,你就是要動腦筋見招拆招。」她笑稱。
2004年南亞海嘯爆發,她再趕往印尼重災區班達亞齊協助救災。災難造成逾22萬人喪生,災區場面觸目驚心。「我們到埗便馬上搜尋生還者、安排救援直升機降落、分發物資。如何讓直升機準確降落、入油,也考驗應變和智慧。」
克服憂慮兩要點
面對戰亂與天災,能克服險阻完成任務,靠的是一顆在工程界淬鍊而成的心志。周健德指出,工程師是問題解決師,工作第一信念就是不畏困難。「不管碰到多大難題,先深深吸一口氣,提醒自己別慌張,冷靜想辦法解決。」

周健德當年到南亞海嘯災區參與救援工作。
她笑言,無論初入行當結構工程師,還是今天站在管理人位置,工作挑戰從未間斷,難題天天新鮮。尤其當工程顧問主理大型項目,上有業主、下有承建商,如何做好項目設計,管理施工、進度、財務,確保工作按計劃完成,當中要面對的問題和變數多不勝數。
在行內打拼逾30年,曾擔任多個大型項目的主帥,包括機場、智慧型醫院、數據中心、光纖廠等。她從漫長實戰過程中領悟一套處變不驚心法。「有些人面對難題時常陷於憂慮、束手無策,所以要設法克服憂慮,我認為箇中方法有兩個,一是不要幻想太多,老是想著最壞情況;二是嘗試實事求是,追尋問題本質與真相,你愈是面對它、拆解它,便愈不會害怕。」
難忘建啤酒廠
事業生涯最難忘一仗,是當年越級挑戰一項大工程,為客戶在元朗興建啤酒廠。其時她加入公司約6年,正任職結構工程師,被派往項目管理團隊參與這項新任務。「因隊中同事全是外國人,只有我是本地人,所以常要奔走各方,由物色承建商到申請政府牌照,皆要一手處理。」

在阿富汗當「後勤師」,策劃工程要手繪圖則。
而工作更大挑戰,是要從頭認識一項從未接觸過的技術─釀製啤酒。「身為結構工程師,我要了解釀酒過程是甚麼回事,才能好好設計工程結構,所以一路邊做邊學,認識啤酒原料、配方、蒸餾及發酵方法等,再為廠房規劃生產線和設備的空間。」
工程期間遇到種種障礙,更要打破常規逐一跨越。她舉例說:「有次我們要把一個巨型啤酒缸運到地盤,它足足有廿多米高,連大貨車也裝不下,陸路行不通怎麼辦?剛巧地盤旁邊有一條河,我們便想辦法改以水路運送,但因河水不深,我們要精準計算啤酒缸重量和水位,等待潮漲時,水位上漲至指定深度,才讓運船安全通過,最終把啤酒缸吊入廠中。」

在阿富汗做建設工作要就地取材。
整個啤酒廠項目由設計、竣工到驗收,只用了27個月便完成,其中建築和排水渠設計圖則,首次提交便通過政府部門批核,可謂刷新了紀錄。她其後獲公司提拔領導項目管理團隊,成為專案經理(Project Manager),拓展工程業務。
平凡中的不平凡
周健德當年從英國學成回港加入奧雅納,事業由工程師起步,一路晉升至奧雅納集團信託基金董事會成員及董事,並獲頒奧雅納院士,那是公司最高專業榮譽。

她自言,從不覺得自己才華出眾,少時讀書更成績平平,也沒耀眼成就。「小時媽媽說我讀書考試好像不倒翁走路,常常東歪西倒,而我在班裡表現很平庸,是個毫不起眼的女生。」
後來到英國升學並修讀工程,也有點誤打誤撞。周健德稱,少時原本想當護士,但預計自己難以在港升大學,於是中四時跟家人商量,到英國唸完中五後修讀一年護士文憑課程,畢業便回港工作。到了英國卻發現,入讀護士課程需有A Level學歷,她於是多讀兩年預科。「後來A Level成績足以升大學,所以決定報讀大學其他學科,那時我見當地有不少基建項目,心想當工程師也不錯,工作實實在在的,所以便修讀土木工程。」
做工程如打機 過關遇強愈強
周健德說,當年女生投身工程界,是少數中的少數。「讀大學時一班 65人,只有9名女學生,最終畢業並入行的女生僅兩人,我是其中之一。或許因行業以男性為多,女生不太起眼,我反而沒有甚麼包袱,可放膽去做。」她畢業後在英國工作1年,之後回港加入奧雅納,多年來曾參與多個大型基建項目,包括香港國際機場、印度海德拉巴國際機場、北京首都國際機場。「我處理的工程項目,都是由始至終,全程參與其中,從而鍛鍊解難能力,累積實戰經驗。」

周健德說,當工程師要有尋根究底的精神,堅持為問題找出解方。
她笑言,做工程就如打機一樣,想升級過關,要遇強愈強。「有些年輕人發覺工程項目有點棘手,便索性轉工以為可一了百了,但這樣沒法成長,只有迎難而上才令你變得更強,就像當你打機排除萬難成功過關,便可獲取裝備和工具打下一關,戰鬥力升上另一個級別。」
工程解難的足跡,遍及印尼、阿富汗,以至機場與啤酒廠。這位工程界奇女子,成功沒有石破天驚的秘笈,只用一套平實的法則。「我並不覺得自己特別出色,從來都是一路學一路做,嘗試樂觀面對每個問題,盡力把事情做好。對我來說,成功不在乎起跑線,能堅持到底才會勝利。」

工程的求真精神
周健德說,做工程要有「尋找真相」的決心。她早年曾受客戶委託,到內地處理一個合資住宅項目,解決工程滯後問題。其後發現工程延誤原因之一,是業主正面對一宗民事訴訟;負責平整地盤的工程商聲稱地底有石,向業主索償清理石頭的費用。「我們應對的辦法,是從工程角度尋找真相,仔細翻查岩土斟探報告,發現地下根本沒有石,全是泥土。我們把資料交給工程商,對方見證據確鑿,便知難而退。後來工程順利展開,內地業主特意寫了一封表揚信,推薦我們給其他客戶。」
創新中堅 工程師是未來塑造者
「工程師不僅是問題的解決者,更是未來的塑造者。工作不是著眼於當前,需有洞察未來的觸覺,預視社會發展需要,時刻裝備自己,把握機遇。」周健德認為,工程師是社會創新中堅,工作應面向未來。她早在2004年為銀行興建一間「T3+」級別數據中心時,已察覺數據中心發展將大行其道,遂於完成該項目後,自行做業務計劃書,嘗試物色發展商和投資者,覓地發展數據中心項目。「雖然計劃未能成功執行,但我從中掌握業務策略技能。而近十年來發展亦證明,數據中心是一項前瞻的投資,機遇龐大。」

同心同創凝聚力量
她表示,近年科技發展速度驚人,工程界須突破傳統框架,推動跨界協作與創新。香港工程師學會今年定下 「同心同創」(Together we RISE)主題,以韌性(Resilience)、創新(Innovation)、可持續發展 (Sustainability)、公平(Equity)四大核心價值凝聚業界力量。「推動新型工業發展,以至建設智慧、可持續及高韌性城市,工程師均可扮演重要角色,將工程知識結合科技,應用於各個層面。」

此外,在城市建設方面,除了新的建築項目,舊樓維護與翻新亦是可持續發展的焦點。過去10年,本港樓齡逾50年的舊樓數目急增,由約5,100幢增至10,200幢,料至2043年將增至 24,300幢。「這麼多舊樓宇,如何協助它們翻新,加入節能減排設施,促進社會可持續發展,這是頗大的機遇,工程師可從中探索更多創新應用。」
工程企業家計劃
為推動工程創科發展,香港工程師學會推出「工程企業家計劃」(Enginpreneurs),培育具創新精神的工程師,並促進工程界的創業文化與技術創新。周健德指出,學會和數碼港合作,透過該計劃支持工程創科落地,協助工程師將創新概念轉化為實際項目,並提供創投配對、專家分享會等資源。過去兩年計劃已成功孵化至少7個創業項目,包括預測電力系統故障的智能方案、「低空經濟監管沙盒」自動無人機人工智能(AI)檢測、AI改善建築系統,以及環保窗戶改造等。

香港工程師學會推出「工程企業家計劃」,鼓勵工程師將創新概念轉化為實際項目。
香港工程師學會設有22個專業界別,除了傳統的土木、建造、機械,還有資訊和生物醫學等,與科技發展息息相關。各專業界別成員來自政府、企業與前線專業,可為初創企業提供測試與資源配對平台,促進創新方案的研發和應用。

周健德獲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於今年授予「傑出女性大獎」,表揚她於可持續發展領域的卓越領導。
工程師的同理心
工程項目涉及眾多持分者和合作夥伴,包括業主、建築師、測量師,以至不同專業界別工程師。身為工程顧問,要化解各種問題,從中協調,發揮同理心至關重要,正如周健德指出:「所以工程師定要持續學習,不只關注自身專業範疇,需擴闊知識層面,了解其他專業領域,這樣才能易地而處,了解對方『痛點』並提出建議。而知識愈廣,愈有利跨界合作,了解工程生態圈有何創新機遇。」
文:甄榮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