訪問這天驟晴驟雨,梁百行一身跑手造型沿荃灣海濱慢跑,但不到15分鐘便烏雲密布下起雨來。天氣雖不似預期,但無損跑步興致,他照樣投入的跑著,臉上露出享受笑容,濕身當閒事。
人生何嘗不是陰晴難料?有時遇上難行的路,艱難到一個點,彷彿心思力氣都被掏空,提腿如有千斤重。要撐下去,還是放棄好?梁百行在一場「走一步都痛」的超級馬拉松中,悟出衝破困局的秘訣。「當心裡沒有一點把握,左計右計不是路,那就索性別再計,全心集中當下每一步,最後你會發現自己比想像中走得更遠,甚至成功到達終點。」
近年慘遭疫情痛擊,工作停擺,他用上同一「必殺技」,走出絕望困境。「最困難時我不停跟自己說,只管做好眼前每一步,每天再勤力一點、堅持多一點。別人、環境、世界怎樣對你,或許可控的不多,但做好自己卻無人可阻!」跑步教曉他活在當下,無論處境如何也積極面對,堅持多一步,凡事皆可能。
一身黝黑膚色的梁百行有逾20年「跑齡」,曾跑畢超過100場馬拉松和超馬賽事,甚至遠征極地,挑戰南極116公里、戈壁沙漠250公里、撒哈拉沙漠250公里比賽。他10年前放下管理高職,創辦社企全城街馬,自此把跑步變作工作生活日常。
台灣6天跑6個超馬,梁百行笑著一步步捱到終點,獲6塊獎牌。
在跑步生涯中,闖過段段艱途,絕少半途而廢,唯獨有次跑到「懷疑人生」,幾乎要放棄。「就是那次,令我對跑步和人生有了新的領悟。」
台灣超馬「連行都痛」
那年他挑戰台灣環花東超級馬拉松,連續6天跑6個超馬,全程共333公里,每天跑50至60多公里。梁百行說,那次賽程超長,雖已刻意減慢跑速留力,但仍有點失算,首兩天比賽尚可應付,但跑到第三天開始腳腫,而第四天則是「連行都痛」。那天他一拐一拐,勉強捱到中段,抵達一個水站,眼見前面還有數十公里賽程,不禁低頭長嘆一口氣。「心裡不停盤算,如要在限時內去到終點,每小時要跑多少公里、要用甚麼步速、要何時到達下個水站……但計來計去,總覺不可能達到,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。」
當年挑戰戈壁沙漠250公里超馬賽事。
正當快要放棄之際,身邊突然出現一位台灣「嬸嬸級」跑手,她身形略胖,慢條斯理在水站乘涼喝水。梁百行見她一派悠然的模樣,忍不住跟她搭訕一句,問:「你看我這樣子,還能完成比賽嗎?」嬸嬸打量他一下,淡淡答道:「當然行啊,怎麼不行呢,跟我慢慢跑就行!」他聽完這話,內心為之一振,「也許因她說得平淡輕鬆,我反而被她深深打動,彷彿看見一絲希望。」
他就此心念一轉,拋開一切計算,不再理會步速和里數,把全部意志集中在當下一步。「我一心想著跑得一步得一步,起初跟嬸嬸跑了一段路,後來給她拋離了,只剩我一人。不久遇上大會職員駕車經過,給我一片止痛藥,我吃了繼續跑,雖然雙腳仍很痛,但我不斷催眠自己,要一步一步撐下去,後來好像慢慢跑順了,捱下捱下竟看到終點,最終在限時來完成63公里賽事。」他一路說著,臉上仍流露難以置信的神情。
香港街馬去年底復辦,10公里賽途經將軍澳跨灣大橋和將藍隧道。
「由絕望想放棄,到再踏出一步,堅持到終點,對我來說像經歷一個奇蹟。」梁百行從事市場推廣出身,工作每步也要精準計算,而台灣6天超馬的「奇遇」,顛覆了他的固有思維。「遇上重大挑戰,你仍舊可分析拆解難題,但碰上極級挑戰,把你迫到全無辦法時,你愈分析反而愈想放棄,那倒不如不再籌算,盡力做好當下便是了。」
走出疫情絕境
「我就是用這種思維,走出疫情絕境,一直來到今天。」梁百行話題一轉,談起新冠疫情的「災難級」打擊,當中經歷心力交瘁,不下當年跑台灣超馬之痛。他回憶道,疫情兩三年間,公司所有跑步班停擺、每年一度香港街馬停辦、資金儲備見底,連辦公室亦幾乎人去樓空。他收起笑容說:「原本有廿多位同事,但因經營極其困難,有些約滿後無法續聘,有些自行離職,公司最終只剩我一位員工。」
梁百行(右三)以趣怪造型參加法國梅鐸馬拉松。
最磨人的是,就算想孤身走下去,卻連終點在哪裡也不知。「舉辦香港街馬,要提早一年籌備,工夫不能不做,但要是做的話,卻又全無把握,如何規劃路線、能否找到贊助,甚至何時能復辦比賽,全是未知之數。如果你計算利害得失,根本不會去做。」
他每天回到辦公室,感到進退維艱時,腦海常閃起台灣嬸嬸那句話:「行啊,怎麼不行呢?」「於是我照樣寫計劃書,因想舉辦首次全馬比賽,我要構思新定位,後來想到與NGO合作,把開心跑步的街馬,變成一個慈善平台,創造更大社會價值。」疫情下的日與夜,他在空蕩蕩的辦公室,獨自敲著電腦鍵盤,一字一字的前行。
每天專注當下的一步,跑得一步得一步,他就是這樣,度過最艱難時刻。隨著2023年疫情漸漸緩和,社會開始復常,他著手啟動已構思好的計劃,開展連串工作,與當局商討復辦比賽,並尋找贊助商。「最終比賽路線獲批,並找到贊助商支持。那刻像看見了曙光,但我沒有亢奮激動,心裡平靜得很,或許因經歷了許多困難,令我學會以平常心面對一切,繼續做好眼前工作。」
後來重整旗鼓,香港街馬終可在去年12月復辦,共有1.9萬人報名,賽事除提倡開心跑步,還推廣「行善作樂」,讓公眾可捐款給NGO合作夥伴。梁百行說,新一屆香港街馬將於12月8日舉行,今年以「跑轉維港、行善作樂」為口號,並得到25間慈善團體、學校和跑會支持,共同建立一個社創平台。
如今辦公室回復忙碌不再寂寥空洞,他數年來走過高山低谷,戰勝痛楚、困難與絕望,從停擺到復常,經歷峰迴路轉,反令他更深刻領會跑步的意義。「活在當下,全神貫注跑好每一步,就能順利衝過終點!」
以長跑串連人生
愛好跑步者有不少,但鮮有像梁百行那樣熱血狂奔,甚至把事業下半場投入到跑步之上。這樣追夢像有點「瘋狂」?梁百行笑言:「我不覺得瘋狂,我只是將跑步串連整個人生,不是說生命中只有跑步,而是從跑步體驗人生種種,工作、健康、玩樂,以至信念和價值觀,都包含其中。」
以長跑串連人生,始於中五會考那年,「讀書壓力大,有天穿上白飯魚,一口氣衝上家附近的山坡,跑個痛快,自此便愛上跑步。」他後來考入浸會大學主修市場學,畢業後投身廣告業,之後加入啤酒廠從事銷售及推廣工作十多年。他說投身社會後開始參加長跑比賽,最初跑機場馬拉松十公里賽,之後嘗試渣馬全馬,再挑戰「毅行者」。
到了40歲那年,開始思考轉換事業跑道,其時他在啤酒廠擔任營銷部主管,工作常要身兼兩職,披星戴月。「朝早8時半上班,工作至下午6時後,便正式開始做『夜班』,到酒吧和食肆拜訪客戶,飲酒是指定公事,至少飲到凌晨12時,晚則3、4時才回家,翌日朝早如常回辦公室上班。在啤酒廠工作的日子,縱然身體疲累,卻也滿足享受,因策劃營銷、度橋推廣,是自己喜歡又擅長的事。但畢竟工作十多年了,許多事情都做過、見識過,有一刻我想,若再幹十年,大概也是如此,於是想求變。」
梁百行(中)與魏華星(右)及張亮(左)參加戈壁沙漠超馬賽。
戈壁沙漠的啟發
跑步事業夢的真正起點,是一場極地超級馬拉松。2012年,他與魏華星和張亮參加戈壁沙漠250公里超馬挑戰賽,一共要跑7天,他和兩位隊友剛完成第六天90公里賽程,3人躺在大漠休息,看著萬里晴空,談起事業人生下半場。「大家在想,比起打工搵錢,還有甚麼更有意義的事可做,後來說到,既然這麼喜歡跑步,何不創辦一間跑步社企推廣健康,助年輕人鍛鍊心志。碰巧當時我正思考事業轉型,於是向他們提議,不如就由我來試試。」
放棄高職從零開始創業,要有豁出去的勇氣,而在極地中剛巧有樣東西能為他壯膽。「在戈壁沙漠跑7天,我們把7袋乾糧放在背包,每天拿1袋出來吃,那時我發覺,原來生活吃喝需要其實可以很少,即使辭掉工作收入大減也不會捱餓,根本不用太驚惶。」
2013年,他辭去高職轉戰社企界,與友好成立「全城街馬」,逐步開展各項計劃,如舉行街馬比賽、創辦「街跑少年」項目為年輕人提供跑步訓練、策劃SEN學生跑步培訓活動,後來於18區成立「全城跑團」。梁百行說,所有工作皆源於一個簡單信念:「我相信跑步不單為跑手帶來樂趣,更能為跑手自身、身邊人以至社區帶來正面改變。」
自由自在的感覺
曾用1年時間,挑戰世界各地12個馬拉松,跑遍七大洲。到底是甚麼令他樂此不疲?「我想是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,跑步可以完全自主,跑得快與慢,穿著波鞋、拖鞋,還是赤腳,都可由自己決定。跑步是最簡單的運動,而對我來說,簡單就是豐富,跑步人生,everything is possible。」
梁百行在戈壁疾走高呼,要開展事業人生下半場。
他最近一個人帶著小背包,去了歐洲「跑遊」17天,從法國西南部小鎮起步,一直跑到西班牙西北部聖地牙哥大教堂,共經歷818公里。沿途遊歷風光名勝「打卡」上載相片到Facebook帳號,一位相識多年的「中同」看見羨慕不已並留言:「你旅程中一天的遊歷,對我來說已是很奢侈的事呢!」
梁百行笑言,人人有不同選擇,最重要是把握每一個當下。「打工仔如想給自己放一個大假去遊歷,當下就訂下目標好好實踐吧!」
文:甄榮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