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傑龍原本是工程師，十多年前放棄專業，一頭栽進餐飲業。「半途出家」的他，作風一向破格，當年推環保海鮮無翅婚宴、素食火鍋放題，一改傳統做法。後來革新公司業務，發展日式和韓式等餐廳品牌，更帶領集團於2018年上市。
沒料上市還未夠三年，即面對世紀疫症挑戰。這一年多以來，餐飲業大受打擊，市面一片裁員減薪之聲，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，說即使生意下跌也不減人工削福利，逆市反要加薪發花紅。面對疫情，不用愁雲慘霧，毋須怨天尤人，更沒必要以「捱」的心態過日子。「因為抗疫也可以有情有義，寫下勵志的奮鬥故事。」
過往曾經訪問黃傑龍，昔日他大談餐廳環保創意、開店請人新點子，今回卻沒談甚麼生意妙計，只講一場持續了四百多天的奮戰。他坐下來，第一句話便說：「過去一年，是我人生中最大考驗，從未遇過這麼大危機。這段經歷有血有淚，也有情有義，是我和同事的奮鬥故事。」
疫情下的最壞打算
故事序幕由疫情恐慌揭開。去年初疫症來襲，餐飲業首當其衝，在2月更爆發「打邊爐」感染群組，坊間有指火鍋會產生「氣溶膠」傳播病毒，人人聞之色變。黃傑龍說，受事件影響，公司旗下火鍋店生意急跌，雖然社區感染原因未明，但為慎重起見，他決定旗下餐廳「温野菜」和「牛涮鍋」全線暫停營業，甚至發出上市公司公告。「火鍋業務佔我們半壁江山，16家店舖全線休業，對公司生意打擊極大。暫停營運後，我們把同事調往集團旗下牛角燒肉店上班，沒辭退任何一位全職員工，也沒有減人工，希望與同事共度時艱。」
疫情中，黃傑龍最難忘員工傳來一則短訊。「去年初生意大跌，我和集團副主席宣布減薪一半，有幾名管理人私下傳短訊給我，說也想自願減薪共度時艱，但因要照顧家庭，沒法減薪一半，但可減三成。我回覆他們說，全部都不批准，因公司還未差到這地步。這場疫情讓我更加體會，員工對公司很有感情。」
後來雖然證實火鍋不會產生「氣溶膠」，但因疫情持續，加上限聚令、禁晚市堂食等措施，令餐飲業連番受挫，甚至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。黃傑龍說，去年三、四月，在生意最差的時候，他曾作最壞打算。「當時公司月月蝕本，生意困難到一個地步，我要叫財務主管計計看，萬一要遣散全體同事需賠多少遣散費，並叫他在賬表劃下紅線，預留那筆錢作為最後防線。一旦財務觸及紅線須馬上通知我，讓我再作定奪，當時情況就是如此嚴峻。」
逆境中的一個願望
幸而政府後來推出抗疫基金和保就業等措施，及時為業界「輸氧」，助企業度過最危險時期。「最艱難時期總算捱過了，縱然經營仍困難重重，我心裡總算定下來。」
其時不少員工見公司生意仍未有起色，開會時一臉憂心、默默無言，他希望激勵員工士氣，於是在去年中一次公司行政會議上，拋下一番「豪言」。「我跟他們說：我有一個願望，很想到年底時，同事可以加人工、分花紅。對餐飲業來說，2020年是百年一遇巨災，但我不想只是捱過它，還希望積極面對它，好讓我們日後可跟子孫說，這場世紀疫情，令全行接近崩潰，但我們沒退縮，反而創造一段段勵志經歷，希望大家盡力做好，戰勝這一關，我們定會變得更強。」這一口心靈雞湯確可激勵士氣，但誓言逆市加薪發花紅，心裡可有把握？「坦白說，其實當時信心只是一半半。」
「但你別小看眾人的求生意志，在疫情中，我和同事學會一個道理：眼前困難愈是巨大，你愈要勇敢面對它、迎擊它，小宇宙加起來，可發揮龐大力量。」
執檯專員新發明
逆境求存的意志亦可激發團隊創意，變出許多抗疫招數，像「執檯專員」便屬業界的新發明。「很記得，去年7月30日，我看新聞報導聽到袁國勇教授說，侍應執拾碗碟很容易接觸食客唾液，再為客人傳菜便會出現交叉感染。之後我想，袁教授說得有道理，但為何餐廳不能分開執檯和傳菜工作呢？於是忽發奇想，開設一個『執檯專員』的新崗位，並馬上致電總經理商量，翌日朝早還去旺角買反光衣給執檯專員穿上，方便客人識別和監察。新措施便在24小時內推出了，雖然執檯專員工作有點厭惡性，但同事明白，他們是為社會抗疫作貢獻，所以也樂意參與。」
執檯專員英文職稱是「Table Cleaning Specialist」，有專屬反光衣。
他強調，抗疫不是單打獨鬥，每項措施也要員工全力支持。縱使去年疫情一波接一波，但員工均能齊心應對。「早在去年2月，政府還未頒布食肆規例，我們已率先要求員工和食客戴口罩和量體溫、以易拉架分隔餐桌、自我約束入座率不超過50%。而餐廳每小時換氣6次，則在8月實行，超前社會9個月。」
黃傑龍說，全靠員工快速應變，做好抗疫工作，得到客人認同，故在社交距離措施放寬的月份，如去年9、10、11月等，餐廳生意才可強勁反彈，抵銷其他月份虧損，令公司去年整體錄得盈利，並達成他年中許下的願望。「公司在12月宣布700多名全職員工加薪1.3%，部分表現優秀或升職同事更獲加薪至少10%。另外，我們派發逾1,000萬元花紅，是我接手公司生意以來最多。這次加薪發花紅的意義，不能單以金錢來衡量。因它代表著，即使疫情險阻重重，但我們無消極退縮，而是以正面心態，做好衞生管理、發明執檯專員……最後還有人工加、有花紅收，我們為自己寫下一段難忘的奮鬥故事。」
回顧跌宕起伏的一年多，他腦海只浮現兩個字：「我想向全體同事說一聲『多謝』，感激他們努力付出，讓我們能一起跨越難關。對我來說，2020年也是神奇的一年。」
我不是富二代
黃傑龍本身是工程師，12年前放棄專業工作，接手叙福樓家族生意。有人說他是富二代、太子爺，他說難以認同這稱謂。「不是不想認，而是根本沒資格認。小時家裡很窮，我是在劏房長大的。」
他出生那年，父親第一次創業，但以失敗告終。父親屢敗屢戰、刻苦拼搏的經歷，一直印在他腦海中。「爸爸早年從內地來港，第一份工便是做餐飲，在酒樓推點心車，也做過樓面和廚房。後來儲了本錢，在屋邨開小酒家，工作很辛勞，每天只睡三小時，全年無休，捱到底衫也汗漬斑斑，但無奈仍失敗了。那時家境困難，我們一家差點要住木屋，後來爸爸找到一間劏房，而我童年便在這劏房度過。雖爸爸經歷生意失敗，但他一直沒放棄，繼續打工儲錢，其後再創業亦受挫，直到1986年創立叙福樓才成功。約在我中學的時候，家裡生活方慢慢改善，有樓有車，是個漫長過程。」
黃傑龍說， 企業抗疫需得到員工支持。
他中學畢業後，留學澳洲唸土木工程，畢業回港當工程師11年，曾在國際顧問公司、地產商、政府工作。2007年，事業180度轉向，毅然跳進餐飲業，助父親打理生意。「那時公司生意虧損，於是便回去幫手，希望為業務增值。」接手後，他推動公司業務多元化，成立日式「牛涮鍋」，引進「牛角」、「温野菜」等品牌，並帶領集團於2018年上市。加入餐飲業十多年，帶領公司業務變革轉型，但去年一場世紀疫情，令他遇上前所未有的考驗。「你又怎會想到，公司還未慶祝上市三周年，便遇上這麼大的困難呢。」
學冥想 危機中保持冷靜
對他而言，抗疫是心理質素的試煉。「因逆境中要鬥心態，心態好才能闖過難關。」疫情對個人的一大得著，是培養了他冥想的習慣。「去年農曆新年，我與太太、女兒身處外地，後來疫情爆發，我先行回港，那時一個人在家，讓我真正面對自己、面對孤獨，閒來便上網學習冥想。之後每天朝早也練習，至今已持續了四百多天。冥想對我有很大幫助，尤其困難中要保持冷靜思考，不能受情緒波動影響，而冥想正有助平靜心靈，做當下最正確決定。後來公司每周開例會，我也會請同事先冥想一分鐘，調整心理，沉著應戰。」
疫情中獨處、靜心、冥想，也令他反思人生意義。「人生甚麼事情最重要？許多生意人習慣以盈利來計算成敗得失，但須知道，人生不只為賺錢，是否賺了1億，便定要多賺10億、100億呢？我認為不是，像去年我們沒有談業務如何擴展、一年要開多少間分店。我們只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，努力做好防疫工作、好好照顧同事、保護大家安全，工作一樣充滿意義。有客人說，來我們餐廳用餐感到有點驚訝，因為沒想到在餐飲業這麼困難的時候，員工仍能面帶笑容開心上班。對我來說，這是很值得感恩的事。」
黃傑龍說，公司去年取得保就業資助後，開設「神秘試食員」崗位，優先考慮聘用酒店及旅遊業開工不足員工。「時薪1,000元，每月工作4小時，職責是到我們任何分店用餐兩次，並撰寫試食報告。」
疫後餐飲業 靈活機動取勝
今年第一季，疫情稍為放緩，社交限制放寬，餐飲業恢復晚市，市道好轉。黃傑龍認為，餐飲業最壞情況已過，若無新一波疫情爆發，業界復甦可期。「接下來，待政府派發三百多億元電子消費券，將刺激餐飲市道，為業界帶來幫助。」
有說疫情改變餐飲市場生態，市民習慣外賣，或在家煮食，餐廳堂食將不再是首選。「我不這樣認為，我也聽過不少人說，疫情過後永世也不再吃飯盒，因疫情期間已吃得太多了。」他續說，捱得過疫情的企業，定將變得更強，但強不是指規模龐大，小巧靈活反而抗逆力更強。「未來餐飲業，不再是鬥大（規模），而是講求快（應變），因過往一年已證明，大不一定勝小，但快一定可以贏慢，企業必須有靈活性，能按社會變化作快速應變，而應變亦需得到同事支持，這比任何東西更重要。」
文：甄榮康